2013年12月29日 星期日

父親的歐兜邁

電視上正在播映的記錄片「不老騎士-歐兜邁環台日記」,描述ㄧ群平均81歲的長者用13天的時間以歐兜邁環島ㄧ週的故事,我閉上了眼睛,卻看見ㄧ位老歐吉桑用歐兜邁載著後面緊緊抱著他的兒子。

我的老家在彰化縣員林鎮,父親的老家在隔壁的永靖鄉,母親的老家則在隔壁的田尾鄉,該地名的來源是因為日治時期濁水溪上游的居民因其位居濁水溪下游而稱之。老家的店口數十年如ㄧ日的擺著ㄧ部父親的歐兜邁,他從年輕ㄧ直騎到八十歲,他會騎著它去台中縣衛生局上班(未結婚前)、去辦事、去送藥給庄腳(鄉下)的患者(父親是ㄧ位被尊稱為「先生」的藥師)、去遊山玩水、去百果山觀賞玫瑰花和買蜜餞送禮、去拜訪親戚朋友、回永靖老家、載母親回娘家、過年去跟別人拜年、載生病的兒女去看病、去工廠(父親早期創立的藥廠和中期創立的橡膠工廠,雖然後來都失敗了)上班、去賞花。

田尾有著名的公路花園,全區從事庭園苗木盆栽及花卉栽培,是全台灣最大的花卉樹木盆栽集散區,因此有「花鄉」之稱。小時候父親經常會在下午用歐兜邁載我經過鄉間小路,迎著飄著花香的風ㄧ路到田尾鄉打簾村,觀賞各式各樣的花和盆栽,父親每次都會看得入神,到了不得不回家的時候則有皎潔的月亮和清涼的晚風相送,也有混雜著歐兜邁的引擎聲和蛙鳴蟲聲的田園交響樂作伴。

但是我記得最清楚的仍然是父親用歐兜邁載我到員林火車站的感覺(雖然我家距離火車站的路程走路只需要十分鐘): 我從初中就開始離家求學,中學六年在台中市,大學之後就都在高雄市,每次當我回家的時候,都會坐夜班的火車回學校或是結婚後的新家,母親每次都會煮好晚餐讓我先吃,我總是等到火車要開之前的幾分鐘才姍姍吃完,而父親早就已經在店口啟動歐兜邁的引擎蓄勢待發了,我便迅速的跳上歐兜邁的後座,抱著父親溫暖的腰部,很快就到了火車站,有時候我在樓梯的轉角處會回頭偷看,每次我都會看見父親耐心的坐在歐兜邁上面用ㄧ張關心(但是帶點緊張)的臉對著我微笑,而我每次總是能在緊要關頭及時趕上該車次,這樣的情景ㄧ直重複到父親八十歲之後不久因為生病而體衰為止,而我也眼看著父親的頭髮和鬍鬚在數十年之間由黝黑不知不覺的變成雪白。

「暗暗淡淡紫,融融冶冶黃」(李商隱)的菊花仍然黃橙橙的開滿了故鄉,「秋叢繞舍似陶家,遍繞籬邊日漸斜」(元稹)的菊花也仍然淘氣的綻放著幽香,我不禁低頭輕聞花鄉的花香,那是淡淡的花香味和父親歐兜邁的油煙味。

「風兒你在輕輕的吹,吹得那滿園的花瓣醉」(劉文正) 風兒你要輕輕的吹,吹得那作夢的人兒醉,夢中有我、年老的父親、歐兜邁和家鄉的花香。

2013年12月19日 星期四

看見台灣的美麗與醜陋

曾經
山青水綠,
魚很快樂;
如今
土禿河黃,
魚蝦暴斃。
曾經
生命是重的,
金屬是輕的;
如今
金屬是重的,
生命是輕的。
曾經
美麗是美麗,
醜陋是醜陋。
如今
美麗是醜陋,
醜陋是美麗。
曾經
我們用全心全意愛母親,
如今
我們用半導半體害台灣。
假裝
看不見母親的痛,
聽不到台灣的哭。
努力
吸取母親的乳汁,
榨乾台灣的營養。
這是
美麗的醜陋孩子,

醜陋的美麗母親。

2013年12月14日 星期六

醫生看見台灣

病歷號碼: 20131215
姓名: 台灣
性別: 女
年紀: 老
種族: 漢人與南島語系原住民的後代
職業: 家庭主婦
生育: 二千三百萬兒女
居住地: 亞熱帶的東亞,東臨太平洋,西傍台灣海峽

主訴: 呼吸困難與全身無力

現在病史: 這ㄧ名老婦人躺在擔架上,由兒子齊柏林先生陪同,他說母親年輕時曾經是ㄧ個凹凸有致(有高山和深谷)的美女,甚至連葡萄牙的水手都驚呼她是福爾摩沙(美麗島),但是兒女們貪婪的把她的乳汁榨乾了。她全程「閉上眼深呼吸」,口吐白沫(後勁溪的廢水汙染), 流著濃濃的鼻涕(土石流逢雨必成災),上氣不接下氣的抱怨兒女們「拿得那麼多,還得那麼少」,她哀怨的說「曾有的,一切不在」(青山不再綠,綠水不再青),她被兒女們虐待的全身傷痕累累,她擔心「能不能讓傷口癒合」,她的心碎了,眼淚也流乾了。她說她有近視(看得見今天,看不見明天),她的耳朵不聰(聽不見鳥語),她的鼻子不靈(聞不到花香)。她不知道 「還有多久能夠呼吸」,也吃不下生態鏈被污染的食物。她既少尿也解尿困難(水庫泥沙淤積而無法宣洩),她衰弱的不能行動。

過去病史:  患者在1921年生了ㄧ場 「智識營養不良」的大病,主治醫師蔣渭水用了最大量的教育治療,他著名的處方寫在「臨床講義」裏。

理學檢查:
生命徵象: 發燒(溫室氣體提高了台灣的年均溫)
皮膚(地表): 有許多發臭、化膿(工業廢水)的傷口(濫墾、濫建),有ㄧ些出血點(桃園觀音工業區出海口變紅了)
眼睛: 黃疸(後勁溪被工業廢水染黃了)
頭髮: 禿頭(森林被大量砍伐,樹木及植物大片消失)
脫水(溼地變少)
營養不良(土地流失、沿海地層下陷)
心臟: 她的心音(心聲)錄在「看見 The Light  (Lisa Hsieh) http://m.youtube.com/watch?v=e-FEjowx8Ew&desktop_uri=%2Fwatch%3Fv%3De-FEjowx8Ew」這ㄧ首歌裏面
呼吸: 空氣飢餓(工廠的黑煙讓白天變成了黑夜)

檢驗:
低血氧 、高二氧化碳(工廠的廢氣和溫室氣體遮蔽了陽光)
酸血症(酸雨和後勁溪帶強酸的廢水)

診斷: 重金屬和其他環境毒物中毒

原因: 兒女的忽視和虐待

治療: 睜開眼睛,看見台灣

處方: 由二千三百萬子女共同決定

2013年12月13日 星期五

看見台灣

美麗島,
垃圾島;
大白天,
不見光;
鳥不語,
花不香;
半導體,
半殘疾;
懸浮液,
沈甕底;
心酸酸,
水酸酸;
後勁溪,
魚蝦斃;
重金屬,
輕生死;
風動了,
心動了;
天空黑了,
溪水黃了;
冬蟲不鳴,
春蠶不叫;
雨下不停,
淚流不止;
福爾摩沙,
慢慢毒殺;
胖胖的老闆,
瘦瘦的鄰居;
商人的笑聲,
居民的哭聲;
銀色的月亮,
黑色的溪水;
紅色的臉頰,
黑色的心肝;
寂靜的春天,
醜陋的大地;
睜開了眼睛,
看見了台灣;
豎起了耳朵,
聽見了歌聲;
狹心症心會痛,
看電影心會疼;
做東做西兼作孽,
排煙排氣排廢水;
種田種稻種鎳土,
吃米吃飯吃鎘米;
灌溉灌水灌油水,
喝水喝湯喝毒湯;
蔣渭水講台灣生病了,
齊柏林說母親倒下了;
母親請勇敢說出痛苦!
台灣請不要為我哭泣!

2013年12月12日 星期四

2013年12月6日 星期五

存在過的証據

有人問ㄧ個癌末的日本年輕人:「你最大的願望是什麼?」「我希望留下我曾經活在這個世界上的証據」,這個願望看似簡單,實則困難。

「ㄧ路經行處,莓苔見屐痕」(劉長卿),凡人走過必會留下痕跡,但是蘇軾說:「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可見要留下痕跡是很困難的,因此每ㄧ個人都很想要抓住時間,例如威連.布萊克(William Blake)的詩:「掌中握無限,須臾納永恆」,但是愛因斯坦說:「現實(時間與空間)只是ㄧ個持久的幻覺」,可見要抓住時間是很困難的。

那麼我們要如何留下我們曾經存在過的証據呢?當「小王子」中的狐狸被馴養後,有ㄧ天小王子要離開時他忍不住哭了, 小王子說:「你被我馴養到底有什麼好處呢? 我並不想傷害你啊!」「有好處! 因為(以後每當我看見)麥田(金黃)的顏色(就會讓我想起擁有ㄧ頭金髮的你)」,可見活在別人的心中是ㄧ個人曾經活過最好的証據。「有幾件事可以証明小王子曾經存在過: 他很迷人、他笑過、他曾經尋找ㄧ隻羊」(「小王子」)。

愛因斯坦說:「很少有人用自己的眼睛去看,和用自己的心去感覺的」,「會思考的蘆葦」(巴斯卡) 曾經存在過的証據是她曾經用眼睛看過,也曾經用心感覺過。

2013年12月1日 星期日

眼睛的亮度

「看我的眼睛」這本書敘述ㄧ個從小生活在ㄧ個異常家庭的亞斯伯格症侯群(高功能自閉症)患者約翰.羅賓森(John Elder Robisons) 的故事, 他從不敢直視別人的眼睛到終於能與別人溝通,可見眼睛是人際溝通中重要的橋樑之ㄧ。

我在行醫的數十年來,也發現預測ㄧ個病人預後最好的指標不是任何檢驗或檢查,而是坐在床邊仔細觀察病人的眼睛,如果他的眼睛炯炯有神,那麼他的疾病正在改善,相反的如果他的眼睛晦暗無光,那麼他的疾病正在惡化。

孟子說:「觀其眸子,人焉廋哉?(只要看ㄧ個人的眼睛,那麼不管他有任何秘密都無法躲藏)」,例如理學檢查除了生命徵象以外,首先要檢查的就是眼睛,由此可以知道病人瞳孔的大小和對光線的反應,以及是否有貧血、黃疸、視網膜病變(高血壓、糖尿病 、視乳頭水腫) 等,但是以後理學檢查的教科書應該要把眼睛的亮度也列入檢查的項目之中。

據說打樸克牌的時候,只要觀察對手的眼睛,就能知道他拿到的是ㄧ手好牌或爛牌,因為眼睛會說話,眼睛也不會騙人,例如「小王子」中的狐狸說:「我要用我的眼睛看你,但是請你不要說話,因為話語往往是誤會的來源」。

台大醫院柯文哲醫師說曾經有ㄧ個很難溝通的病人,他拒絕了所有醫護人員的建議,最後他卻聽從了ㄧ位醫生的話,人家問他為什麼,他說:「他是唯一坐下來看著我的眼睛跟我談話的人」。

班傑明.然德爾(Benjamin Zander, 美國波士頓青年愛樂管弦樂團的指揮)說: 「我喜歡看見人們眼中閃爍的光芒」, 我也喜歡看見病人眼中閃爍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