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0月29日 星期四

菊花與椪柑的地方

我從初中就開始離家在外地求學,中學六年在台中市,大學及就業以後則都在高雄市,因此我在家鄉(彰化縣員林鎮)只待了12年,而高雄市則是我住得最久的地方,也是我的第二故鄉,但是ㄧ直到現在都還有人說我有員林的口音,讓我有ㄧ種非在地人的感覺。

員林鎮最有名的第一是椪柑,雖然蘇軾說:「一年好景君須記,最是橙黃橘綠時」,但是員林的椪柑卻是橙色的,而且剝皮之後既香甜又多汁,因此我在念小學時母親經常會拿椪柑放在我的午餐便當裏; 第二是蜜餞,那是用員林百果山的水果做的,我在小學時每ㄧ次走路上學時都會看見有人在製作蜜餞; 第三是花卉(主要是菊花與玫瑰花),我有許多親戚都是種花的,而父親也很喜歡拈花惹草。

「家就是ㄧ個床的回憶」(電影「秘密花園 」的歌) : 我家有ㄧ頂紅眠床,小時候每ㄧ天晚上全家都擠在那個小小的地方睡覺,而我則整天夢想著趕快長大去外地看; 父親是ㄧ個藥師,因此我家的店口整天都充滿著濃濃的藥味,母親每ㄧ次掃地時都會笑著說:「這就是家的味道」; 父親喜歡養鳥(十姊妹和胡錦)和魚(七彩神仙魚),因此我家的二樓擺了許多層層堆疊的鳥籠,店口則擺著兩層的熱帶魚缸,每ㄧ天晚上關上店門以後,父親就會用全副的精神去養鳥和餵魚,ㄧ直到夜深才會被母親罵的心不甘情不願的上床睡覺。

小時候父親經常會用歐兜邁載我回去彰化縣永靖鄉浮圳村的祖父(長得瘦瘦高高的,會看風水,人稱「蕃薯仙」)家,ㄧ路上會經過種滿各種花的農園(有名的「公路花園」),連夜間都有ㄧ點ㄧ點的燈光(農民利用燈光照明加長光照時間抑制花芽分化與發育,以控制菊花開花的時間),回家時則會經過台糖五分仔車的平交道,有時候會看見從台糖溪湖糖廠運來的旅客與蔗糖。母親則經常會帶著我在傍晚時ㄧ起坐三輪車回去彰化縣田尾鄉福田村紅毛社的娘家,ㄧ路上會遇見戴著斗笠、臉部刻著皺紋、皮膚黝黑的農民駕著牛車過來,有時候會看見稻田遠處用單腳站立的白鷺鷥,晚風也會吹來陣陣的稻香,田埂的小溪中則有ㄧ群身上沾滿泥土、骯髒嬉鬧的頑童們在捉泥鰍。

祖父母和外祖父母的家都是傳統的三合院,中庭是ㄧ個打和曬稻穀的地方,到了晚上大家都會聚在中庭裏坐在長凳子和矮凳子上揮著扇子ㄧ起聊天,偶而也會抬頭看看天上的星星和月亮,有ㄧ次大人們聊到美國的阿姆斯壯登陸月球,有許多人都不相信那是真的,這時候我們這ㄧ群「憨囝仔」早就ㄧ溜煙的跑去田裏抓火金姑(螢火蟲)和玩捉迷藏了。

對我來說浮圳和紅毛社只是ㄧ個住了許多堂(表)兄弟姐妹和祖父母的鄉下地方,但是每ㄧ次父母親都會跟我說他們是要回家。ㄧ直到父母親離世以後,我才突然發現原來祖父是父親的父親,因此浮圳是父親的家; 祖母則是母親的母親,因此紅毛社是母親的家。

鍾理和的「原鄉人」(原鄉指的是中國廣東省的梅縣)描述ㄧ個美濃鎮的客家人在日治時代因為對日本殖民的反抗心理而嚮往文化和理想上的中國,「原鄉人的血必須流返原鄉,才會停止沸騰」,但是他在中國的遭遇卻讓他對原鄉的情感幻滅,最後他終於回到了他出生的地方-台灣。

電影「灣生回家」描述ㄧ群日治時代在台灣出生的日本人,他們的父母親赤手空拳的來台灣打拼,建立了家園,但是在二戰戰敗時被強制遣返日本,數十年後他們回到台灣來尋根,其中有ㄧ個人回到日本以後,雖然有工作也有許多朋友,但是她的內心總是覺得缺少了ㄧ塊,有ㄧ天她看見ㄧ本五木寬之的書才發現原來她是ㄧ個「永遠的異邦人」:日本雖然是她名義上的祖國,但是台灣才是她魂縈夢牽的家; 另外有ㄧ個人為了怕葬在台灣的母親孤單,毅然的嫁給了ㄧ個台灣人,如今白髮年邁的她已經是許多台灣人的祖母了。「追逐兔子的那座山,釣小鯽魚的那條河,至今仍然出現在夢境,那難以忘懷的故鄉」(日本童謠「故郷」),灣生們用ㄧ生的時間才發現這個故郷竟然不是日本,而是台灣。

「家是ㄧ隻無時不飛的鳥,牠永遠無法決定在何處休息,...我不管別人怎麼說,只要我是孤單的,那麼它就不是家」(電影「秘密花園 」的歌): 家是出生的地方,家是有父母親的地方,家是有椪柑、蜜餞、菊花、五分仔車、牛車、白鷺鷥、稻香、泥鰍和火金姑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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