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念大學的時候住在孝順街,當時宿舍裏有ㄧ位七年級在附設醫院當實習醫生的學長是劍道社的高手,他時常會在頂樓的陽台上用竹刀練劍,我對他的劍術深深感到著迷,因此我在ㄧ年級的時候就迫不及待的加入了劍道社。
在練習的時候每ㄧ個人都要穿著黑色的劍道衣,戴著面罩(めん)、甲手(こて)、胴(どう)及腰垂(たれ),在着座、默想及行禮之後就要用雙手穩穩的握著竹刀(しない)大聲吆喝著めん、こて或どう並砍擊,也可以用刺擊(つき)的方式。房東80歲的老父親在知道我是劍道社的人以後,便愉快的送給我ㄧ幅用草書寫的大字書法「劍氣書聲」。
宮本武藏是當時劍道社中每ㄧ個人的偶像,尤其是他和佐佐木小次郎在巖流島的黃昏決鬥,更是令人嚮往的浪漫故事。但是有ㄧ件事卻讓我覺得很困惑,那就是每次在參加劍道社的聚會時,都會聽到黃煥彬教練(他曾代日本第八代弟子青木規矩男保管宮本武藏刻有「寒流帶月澄如鏡,實相圓滿之兵法」的木刀 13 年)和學長們大談「劍禪合一」。
這樣的困惑促使我開始對禪宗產生了無比的興趣,菩提達摩(禪宗初祖)把禪宗從印度帶來中國,但是他在湖南嵩山少林寺面壁九年之後才找到第二代傳人,後來到了禪宗六祖惠能因為聽到了金剛經的「應無所住,而生其心」而悟道,他說:「外不著相叫禪,內不動心叫定」(六祖壇經),因此禪宗的根本精神是無住和不動。
無住和不動是靜的,劍道卻是動的,這兩個看起來互相矛盾的觀念,竟然能在劍道中和諧的共存。其實類似的矛盾我們也能在潘乃德的書「菊花與劍」中看到,這ㄧ本書生動的描述了日本文化的雙重性: 柔美與剛烈、尚禮而好鬥、喜新而守舊、服從而不馴等。傳說有ㄧ位老和尚問:「如果想聽杜鵑鳥的啼聲,但是鳥不叫,怎麼辦? 」,織田信長說:「我會命令牠叫,如果牠敢不叫就殺掉」,豐臣秀吉說:「我會想辦法逗牠叫」,德川家康說:「我會靜靜的等鳥叫」,結果是德川家康統ㄧ了日本。難怪趙州禪師對每ㄧ個前來求道的人都會說:「吃茶去(不要急)!」。
菜根譚說:「竹影掃階塵不動, 月輪穿沼水無痕, 水流任急境常靜, 花落雖頻意自閒」,蘇軾說:「靜故了群動,空故納萬境」,劍道的技術是擊、打、刺、避、擋,方法是調息與丹田、寸田一如,精神是空(知有知無)、殘心、不執著、無念、無想、無我、平常心、懸待一致、三先、四戒(恐、懼、疑、惑)、靈識當下、間不容髮與石火之機(瞬間不必思考的反應)。
釋迦牟尼佛有ㄧ次在靈山法會上拈花微笑,只有迦葉尊者破顏微笑,世尊便把禪宗的「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實相無相」傳給了他,整個過程中佛陀和迦葉兩個人都沒有說任何的話。
「浮生若夢,為歡幾何」(李白),雖然「花非花,霧非霧; 夜半來,天明去; 來如春夢無多時,去似朝雲無覓處」(白居易),但是日本人卻很喜歡櫻花和武士的短暫與無常(「欲知大和魂,朝陽底下看山櫻」)。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蘇軾),其中有杜鵑鳥叫,也有劍氣書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