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3月7日 星期四

「用心聆聽」

小時候母親時常會帶我回彰化縣田尾鄉紅毛社的外公家, 母子倆坐著三輪車經過曲折顛簸的鄉間小路, 看著遠方水田的白鷺鷥或飛或單腳站立, 風中飄來陣陣的泥土稻香, 穿過一片清涼綠葉的竹林就到了, 一進門就會聞到濃濃的藥水味, 看到大舅正在與病人親切的交談: 這邊敲一敲、那邊打一打, 這邊聽一聽、那邊摸一摸, 接著病人就帶著信心回家了。有時候晚上會聽到病人家屬焦急的敲門聲, 大舅就會拎著公事包、騎著鐵馬(後來改成摩托車)去往診, 後來聽母親說外公也是一個(日據時代的)醫生, 他每次都是坐著轎子去往診的。

後來我當了住院醫師, 有時候會去跟內科老教授的門診, 時常會看到他問診問了20-30分鐘, 理學檢查也做了超過10分鐘, 他會在病人的胸部觸診、敲診、聽診之後在胸部畫一個心臟以及胸部病灶的記號, 然後請病人去照胸部X, 結果兩者重疊之後發現竟然完全一致。後來有了超音波、電腦斷層攝影、核磁共振攝影, 新一代的年輕醫生就依賴這些高科技的檢查而忽略了基本的問診與理學檢查, 例如黃達夫(「用心聆聽」、「用心,在對的地方」的作者): 「科技變成醫生跟病人之間的阻隔,讓你跟病人不易接近。現在你要送病人去作核磁共振攝影、照X光,不像以前,我花時間在病人身上,就可以為他解決問題」。

美國臨床醫學與醫學人文大師威廉奧斯勒(William Osler):「醫學是不確定的科學, 也是或然率的藝術」, 因為醫學診斷是採用邏輯上的假設、推論法: 先歸納知識、經驗、問診與理學檢查的結果初步猜測(假設)病人可能有什麼疾病(鑑別診斷及其邏輯上可能的結果)再做檢驗, 然後根據檢驗的結果再修正原來的假設, 如此週而復始常常就能推論得到病人的診斷, 但是新一代的年輕醫生太依賴高科技的結果就是先做(亂槍打鳥式的)檢驗再做鑑別診斷, 這種方式在邏輯上是說不通的。

電影「心靈點滴」 (派奇.亞當斯,Patch Adams)中醫學院院長說:「我們的工作是要把人性從你們的身上拿掉, 把你們變成更好的人: 我們要把你們變成醫生」, 這是醫療的「科技」觀。但是派奇.亞當斯說:「我要治療病人和他的病」, 威廉奧斯勒也說: 「知道什麼樣的病人生病比知道病人生什麼病更重要」, 這是醫療的「人性」觀。

自從人類基因體計畫在2001年完成後, 奠基於個人基因體(基因變異性、藥物基因體)的「個人化醫療」成為一個可能的夢想, 但是我卻不禁想起幼時紅毛社外公家的藥水味和大舅看診溫馨的那一幕: 一個鄉下醫生沒有高科技的檢驗設備, 只有一顆溫柔的心、一雙溫暖的手和一個聽診器, 但是他會用心聆聽病人的心音和病人的心聲, 他會用心(而不是用「科技」)照顧病人。

派奇.亞當斯說:「生命的歷程就是回家的過程, 所有的人都想要找到一條回家的路」,人是有情(有感覺)的生物, 「科技」本身卻是無情(沒有感覺), 不管醫療的「科技」面如何地進步, 永遠不可能取代醫療的「人性」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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