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祖父在 1909 年考進臺灣總督府醫學校(台大醫學院的前身)時,與「台灣現代文學之父」賴和以及台灣第一位醫學博士杜聰明都是同班同學,蔣渭水則是比他晚ㄧ屆的學弟。
賴和(「和仔仙」)慣穿短衣褲,留八字鬍,行為質樸有禮,說話謙虛得體(「阮是兩人相意愛,若無說出恁不知?」、「兒子的可愛,是做過父親的誰都經驗來 」),他對貧戶常減免醫療費,甚至贈送昂貴藥材,因此彰化市民尊稱「彰化媽祖」:「走街仔仙、走街仔仙,替人看病走代先,街頭巷尾 走無停,透風落雨伊做前,走街仔仙、走街仔仙,菩薩心腸做醫生,勇氣像山,無底比,率咱行過黑暗瞑,走街仔仙、走街仔仙,疼痛咱的賴和仙,走街仔仙、走街仔仙,咱敬愛的賴和仙」(鄭智仁)。
蔣渭水為台灣把脈的《臨床講義》說:「主訴:頭痛、眩暈、腹內飢餓感。現症:物慾旺盛,精神生活貧瘠,...迷信深固,頑迷不悟,枉顧衛生,智慮淺薄,...四肢倦怠、惰氣滿滿、意氣消沉,了無生氣。診斷:世界文化的低能兒。原因:智識營養不良。處方:正規學校教育- 最大量、補習教育-最大量、幼稚園-最大量、圖書館-最大量、讀報社-最大量」。
杜聰明以第一名考進臺灣的第一學府臺灣總督府醫學校,但是當時校方以他體格檢查不合格欲將他除名,幸好當時醫學校代校長力排眾議使杜聰明獲准就讀。在醫學校時,他的成績一直保持第一,並每天鍛鍊身體。他在 1954年創辦高雄醫學院(高雄醫學大學前身),擔任院長,一直到1966年才退休,「樂學至上,研究第一」是杜聰明一生的座右銘。
我的外祖父畢業後在彰化縣田尾鄉福田村(小紅毛社)開一間醫生館,他經常會提著黑色的公事包,坐著轎子去病家往診(有一些醫生則是騎馬或騎驢子,而我的大姨丈也經常會騎馬到小紅毛社來),他生了三個兒子和四個女兒。在二戰正酣時,我的大舅違背了外祖父母的意願,獨自坐船到日本,後來考上了金澤醫科大學,1945年終戰(臺灣光復)時他回台灣考上了臺灣總督府醫學校,畢業以後接續了外祖父的門診。
1947年 228事件時,外祖父有許多同學和醫生朋友們都被抓去關了,因此當時外祖父一聽到風吹草動時就會疑神疑鬼地躲起來,還好後來安然無恙。我對外祖父的記憶是一個長著長長白鬍鬚的慈祥老者,記憶中他會躺在床上,床櫃上放著一頂獵帽、一把獵槍,偶爾有一些老病人也會來找他看病。他很注重衛生,例如:每一次當我們接觸到金錢時,他都會叫我們洗手,他說是因為金錢上有許多細菌和微生物。
小時侯每一次母親帶我坐三輪車回娘家時,一進門我就會聞到濃濃的藥水味,並看見大舅正在跟病人親切地問診、把脈,他會看一看病人的眼睛,東摸摸、西摸摸,這邊敲一敲、那邊打一打,然後用聽診器在病人的胸部和腹部聽診,最後就幫病人開藥和打針。
診所的旁邊有幾株芭蕉樹,在夏日的午後裏散發出清涼的味道。也有一座小山丘(其實是小土堆,只是小時侯的我覺得很高罷了),我和表兄弟姊妹們經常會在上面玩耍:吃西瓜、吃剉冰(紅豆、綠豆、愛玉、仙草、水果)、吃豆花、抓蚼蟻 (螞蟻)、抓田螺、抓露螺仔(蝸牛)、抓臭龜仔(金龜仔)、抓草蜢、抓毛毛蟲、抓田嬰(蜻蜓)或秤子(豆娘)、粘蟬、網芽仔(蝴蝶)、抓杜蚓仔(蚯蚓)、灌大猴(在泥土上找有挖出土壤的小洞穴,然後再把罐子裏的水往洞穴裡面灌,小洞穴裏就會跑出蟋蟀)、捉迷藏,也會去田邊看遠方的鷺鷥(「白鷺鷥,車糞箕,車到溪仔墘,跋一倒,抾著二先錢。一先儉起來好過年,一先買餅送大姨」),在圳溝裏赤腳抓胡溜(泥鰍)、土虱(鯰魚)、魚蝦和水雞(青蛙)。到了晚上則會一邊抓火金姑(螢火蟲),一邊用嘴巴念著「火金姑,來呷茶,茶燒燒,呷芎蕉,芎蕉冷冷,呷龍眼,龍眼無肉,呷雞肉,雞肉油油,呷豆油, 豆油鹹鹹,呷李鹹」。
「走街仔仙」的同窗出了一個為台灣把脈的蔣渭水,出了一個全台灣第一名的杜聰明博士,也出了一個坐著轎子往診的鄉下醫生-我的外祖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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