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台灣這塊土地長得像番薯,有趣的是我的祖父也叫「蕃薯仔仙」。他住在彰化縣永靖鄉浮圳村,他會看風水也懂一些中醫藥,長得瘦瘦高高的,他生了三個兒子和十個女兒。
我的父親是他的二兒子,他中學時就讀於 1915年時由林獻堂等人所創立的專門培育台灣子弟的台中一中(創校紀念碑:「吾臺人初無中學,有則自本校始」,校內遍植樟樹,至今仍然枝葉繁茂),1922年時日本政府在台中一中開始實施「日臺共學」,並成立專收日本人的台中二中,本來總督府想要將兩校校名對調,但在時任台中一中校長小豆澤英男堅持下,並沒有被改名,為當時全台灣唯一掛名「一中」卻是專收台灣子弟之學校,甚至在當年裕仁太子訪台時,台中一中的學生也被安排在最前頭。
當年的學生接受著像軍隊一樣嚴格的教育,每一位學生都要戴綁腿、參加軍訓、學習劍道和相撲。學生們一進入台中一中的大門(稱為「入德之門」),就能看見一座美麗的紅樓,那是一棟紅磚白飾帶的日式建築,呈山字型,中央有高塔,兩側有衛樓。學生每天上學須先脫帽向校園深深一鞠躬,方可入內(就像電影「KANO」中的近藤教練向球員們訓斥的「球場是個神聖的地方,進入的時候要向他敬禮!」一樣),可惜紅樓在1969年遭到拆除,改建成如今的鋼筋水泥白色大樓。
父親在畢業以後於 1941年冒著被美軍飛機砲火攻擊的危險坐船去日本,在東北的仙台市念東北藥科大學(於1939年由高柳義一創立),畢業以後去北海道的小樽當了短暫的藥師。他於二戰台灣光復(1945年)後回到台灣,在台中縣衛生局工作,不久就遇見了1947年駭人聽聞的 228 事件,他驚恐地聽見有許多位熟識的醫生都被無緣無故地抓去關了。不久之後他在媒人介紹下跟我的母親結婚,幾年之後父親就搬到了彰化縣員林鎮開設藥局,並陸續生了我們幾個兄弟姊妹。
小時候我家的隔壁有一家中藥店,不時會飄來腳踏草藥研磨機散發出的甘草香味。我在學齡前以及念小學下課後,經常會聽見中藥店的拉吉歐(收音機)播放文夏演唱的「媽媽請你也保重」、「採檳榔」、「黃昏的故鄉」(「叫著我!叫著我!黃昏的故鄉不時地叫我,...彼邊山,彼條溪水,永遠抱著咱的夢」)等動聽的台語歌曲,也能聽見當時與文夏齊名的黃三元(出生於員林隔壁的埔心鄉)演唱的「素蘭小姐要出嫁」、「賣椪柑的小姑娘」、「草地人」(「員林是椪柑的出名地,無論是男女老幼大家都知影。我就是出世在農村椪柑出名的鄉里。雖然是離開故鄉來到他鄉里,但是我是時常想起可愛的鄉里喔」)等在地歌曲。
父親覺得最自豪的一件事是我們三兄弟都念台中一中。我的大哥在念高中時,在員林家商施福珍老師開設的「和和樂器有限公司」學習鋼琴,父母親在熬不過大哥的要求下,雖然有龐大的經濟壓力(當時父親正在為投資的橡膠工廠籌錢一事煩惱,而且當時一部鋼琴的價格比一棟房屋更貴),仍然向老師買了一部河合鋼琴。當時施福珍剛創作了許多膾炙人口的台語囝仔歌:「點仔膠,黏著腳,叫阿爸,買豬腳,豬腳箍滾爛爛,飫鬼囝仔流嘴瀾」、「大箍呆炒韭菜,燒燒一碗來,冷冷阮無愛」。
「小漢的我,熟悉的所在,夢猶原是夢,什麼時陣,我卻這大棕,為什麼心內的感覺,鼻頭在酸澀」(五月天「永遠的永遠」)。我知道ㄧ首關於番薯與椪柑的草地人之歌,「如果我有一首歌,我會在早晨唱,我會在晚上唱,在這片土地上」(美國民謠「如果我有一把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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