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5月31日 星期五

「用膝蓋思考」

「思考」中的「思」是「心田」,也就是説思考的人是在耕耘心田。

大部份的人用頭腦思考,也有一部分的人用心思考,但是有人説:「男人用下半身思考」,其實我們對顯而易見的道理「用膝蓋想也知道」。

臨床上醫生面對著病人瞬息萬變的狀況,時常需要在極短的時間內反應而做出最佳的醫療決策,這時候我們就會根據"rules of thumb (拇指法則)",並依知識及經驗選擇思考的捷徑(heuristics)而下判斷。

但是有一些臨床決策卻必需要「用膝蓋思考」(膝蓋的反射動作是很快的)才能爭取時間。例如:急性腎衰竭或低血鈉時必需要立刻檢驗尿鈉、代謝性鹼中毒時必需要立刻檢驗尿氯、低血鉀時必需要立刻檢驗尿鉀;鑑別診斷時高血壓加低血鉀必需要立刻想到原發性高醛固酮症、鈣與磷永遠要同時測定等。

富蘭克林説:「小心年輕的醫生與年老的理髮師」。年輕的醫生沒有經驗,因此要善用膝蓋思考,年老的醫生膝蓋退化,因此要善用頭腦思考。

真理是什麼?

美國哈佛大學的校訓是:「真理(veritas)」, 亞理斯多德説:「柏拉圖是我的朋友,真理也是我的朋友,但是我比較喜歡真理」。

但是從來沒有一個人知道真理是什麼,因此理查.費曼(1965 年諾貝爾物理學獎得主)説:「我從來沒有對任何問題有確定的答案」、「無知比知道錯誤的答案更有趣」。

真理是不確定的,例如威廉.奧斯勒(William Osler)説:「醫學是不確定的科學與或然率的藝術」;真理也不是永恆的,而且真理不能被證明,例如卡爾.波普(Karl Popper)説:「當許多次的否證都失敗了,科學理論就變成真理,但是只需要有一次的否證就能推翻該理論」。

有人説:「科學追求的是真理,藝術追求的是美」,但是科學與藝術其實也可以和平共存,例如理查.費曼説:「詩人在一瓶酒看見整個宇宙,科學家也是:他看見了酒杯的成分、地球岩石與宇宙的年紀、星星的演化、酒中的原子、分子、粒子運動與碰撞、酵素與發酵,但是大自然並不懂物理、化學與生物學,所以讓我們盡情的喝吧!」,難怪「茶花女」中的「飲酒歌」會唱道:「歲月轉眼即逝,不妨共醉歡樂之時,...世上除了歡笑,一切都是瘋狂」。

濟慈説:「美即真,真即美」,理查.費曼也説:「人生最重要的事是愛,而不是物理」;司湯達(「紅與黑」的作者」)説:「我是米蘭人亨利.貝爾,我曾經活過、寫過、愛過」。

不管真理是什麼,重要的是我們曾經哭過、笑過、想過。

名字是什麼?

戴爾.卡內基 (Dale Carnegie)説:「一個人的名字,是耳朵所能聽到最美麗的聲音」。

每一個人都知道名字是什麼,但是當有人要你進一步解釋時,每一個人都會語塞:一隻蟾蜍問蜈蚣走路時怎麼移動它的一百隻腳,蜈蚣正要回答的時候,卻發現自己突然不知道要怎麼走路了。「愛麗絲夢遊記」中的毛毛蟲問:「你是誰?」,愛麗絲説:「我是愛麗絲!」,「愛麗絲是什麼?」毛毛蟲接著問,「我不知道!」愛麗絲尷尬的回答。

老子説:「名可名,非常名(有名字的事物都不是永恆的)」,例如上帝並沒有一個固定的名字:聖經記載摩西在西奈山上問上帝的名字,神對摩西說:「我是自有、永有的」。

中國人説:「名實相符」,孔子也説:「文質彬彬,然後君子(一個君子要有好的本質和外表)」,但是理查.費曼更進一步説:「我很早就明白知道一樣事物和知道一樣事物的名字的分別」、「如果你只能用術語而不能用一般話來説明一個概念,那麼你就只懂得這個概念的定義而不是概念本身」,例如你要怎麼解釋星光? 發現光是電磁波的詹姆斯·馬克士威(James Maxwell )有一晚在星空下散步時對妻子説:「在你身邊的是全世界唯一懂得星光的人」。

莎士比亞「羅蜜歐與茱麗葉」中的茱麗葉對羅蜜歐説:「名字是什麼? 玫瑰花如果不叫玫瑰花還是一樣的美麗」:一個人的名字或許是耳朵所能聽到最美麗的聲音,但是一個人的本質卻是心靈所能感受到最深刻的共鳴。

2013年5月29日 星期三

臨床終點與替代終點

當我們照顧一個糖尿病病人的時候,我們的對象不是「糖尿病」,也不是「路人甲、路人乙」,而是「那個糖尿病病人」;我們的目標不是「控制血糖」,而是「避免併發症、延長生命」,事實上「控制血糖」只是要達成目標的許多方法之一。

糖尿病併發症(例如:中風、神經病變、視網膜病變、心血管疾病、洗腎與住院等)與死亡是「臨床終點」,血糖則是「替代終點」,其他的「替代終點」有血壓、血脂、心血管功能、腎功能與蛋白尿等。

由於「臨床終點」需要長期的觀察,因此大部分藥物的臨床試驗都是經由「替代終點」的結果來核准上市,但是歷史上充滿了許多上市後的藥因為副作用而被下市的例子,例如 rosiglitazone 雖然能降血糖及改善胰島素阻抗性,卻會增加心血管疾病,因此「替代終點」並不能有效的預測「臨床終點」。

「替代終點」只是要達成目標的方法之一,但是方法本身並不是目的(「臨床終點」)。愛因斯坦説:「人類的主要問題是擁有完美的方法,卻沒有正確的目的」、「如果有一小時的時間解決問題,我會用 55 分鐘思考問題的定義,然後用 5 分鐘思考答案」;美國統計學家約翰.杜奇 (John Tukey)説:「對正確的問題提出接近的解答,其價值遠大於對錯誤的問題提出準確的解答」。

思考的邏輯謬誤中有一種「稻草人謬誤」是指攻擊一個假想的論點(血糖),但是真正想攻擊的對象(臨床疾病)並未受到攻擊。攻擊稻草人只有短暫的成就感,但是這就像是「阿 Q」式的精神勝利法,想不到(無辜的)血糖竟然變成被阿 Q 們攻擊的稻草人。

2013年5月28日 星期二

「壞學生」

每一個老師都喜歡好學生,也都討厭壞學生:好學生中規中矩,對老師的話與教科書的文字深信不疑;「壞學生」不按牌理出牌,時常會質疑老師或教科書的正確性。

弔詭的是「壞學生」不相信權威的精神竟然與「實證醫學」的精神一致:「實證醫學」主張專家(包括老師與教科書等傳統的權威)的話只是第五級(最差的等級)的證據。

年輕的巴里·馬歇爾(Barry Marshall,2005年諾貝爾生理醫學獎得主)在當內科主治醫師不久後,就因為懷疑當時醫界「消化性潰瘍是壓力與胃酸所造成」的理論而自己(不顧妻子的反對)吞下了幽門螺旋桿菌,因而證明了幽門螺旋桿菌是消化性潰瘍的原因。

「不像考卷,所有複雜困難的問題,都能得到一個解答。真實人生裡,有些事永遠也沒有答案」(電影「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因此科學上有許多突破性的發現都是由類似巴里·馬歇爾這一種「壞學生」所完成的。大多數的好學生維持了社會的穩定與正常運作,少數的「壞學生」則推動了世界的進步。

理查德·費曼(Richard Feynman, 1965 年諾貝爾物理獎得主,「別鬧了!費曼先生」一書的主人翁)説:「科學的本質是無知、懷疑、不確定與挑戰權威」,以後我不能再討厭「壞學生」了。

2013年5月27日 星期一

年輕只有一次

每一個人小時候都很想知道自己長大以後的模樣:我在小學的時候很羨慕中學生的帥氣,到了中學整天都在盼望著能夠早ㄧ點留著大學生成熟的長髮,到了大學則深深被教授的智慧所折服,等到有一天長大了卻整天都在懷念過去的自己。

量子力學的奠基者波耳(Niels Bohr)説:「預測是困難的,尤其是預測未來」。桃樂絲黛(Doris Day,我小時候的偶像)在電影「擒凶記」中説她小時候問母親將來長大以後會怎麼樣,母親的回答是將來無法預測,等到她自己當了母親,她的小孩也問了她同樣的問題,她便唱了「Que sera」這首膾炙人口的經典老歌:「不管將來怎麼樣,我們無法預測」。

年輕時整天想著未來長大的自己,年長時整天懷念年輕時的自己,這種情形就像「過河卒子」一樣(人生無法重來),或許這就是「成長痛」。
現在每當我遇見年輕醫生的時候都會誠懇的跟他們説:「年輕只有一次」。

2013年5月4日 星期六

秘密的約定

我在大學時知道醫病關係是一種"rapport", 老師説那是一種微妙的關係:不管是一個把脈、一個量血壓、一個觸摸、一個聽診、一舉手、一投足、一個眼神接觸、一句話、一個點頭或是一個傾聽,都私密到只有醫病兩人之間才能互相體會,而且那一個英文字找不到中文翻譯:「只能意會,不能言傳」。

我在剛當主治醫師的前幾年,雖然偶爾也會想起"rapport" 這個英文字,但是看病人的時候我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後來幾年我的父母逐漸年老,有一天我突然發覺有一些「歐吉桑」、「歐巴桑」外表以及講話的樣子竟然很像我的父母親,不知不覺的我對他們講話的語氣就變的很溫柔,也會開始關心他們的生活情形,想不到這些病人竟然也能感受到我對他們的關心,這時候我才恍然大悟原來"rapport" 是一種無言的溝通:一種同理心 (empathy)、同情心 (sympathy)、互相信任、有來有往(有付出也有獲得)的關係,也就是「頻率對了」,因為「一個巴掌拍不響」。

這種共鳴就像李商隱的詩:「心有靈犀一點通」一樣, 其實病人(patient)就是一個有耐心的人,因此當我們關心病人的時候,病人就會很有耐心的接受到這個無聲的訊息,這就是"rapport" (我姑且把它翻譯成「秘密的約定」)。

2013年5月3日 星期五

「頓悟」與「漸悟」

海倫凱勒小時候因為生病變成盲、聾、啞的小孩,她的老師蘇利文在剛開始的好幾個月費盡心力的教她,但是她的進步速度總是慢的驚人,例如"water"這個字老師用盡所有的辦法還是教不會,有一次海倫凱勒在唧水筒邊玩水,老師趁機在她的手心寫下了"water", 海倫凱勒剎那間就懂了"water"的意思,她高興的手舞足蹈,知識世界的門彷彿在一瞬間為她開啟了。

這種情形很像禪宗的「頓悟」(悟就是吾心):香嚴無法回答「未出娘胎時的體悟」,便請溈山幫忙但遭拒絕,有一天香嚴正在割除草木,隨手扔出一塊碎石,那石頭恰巧打在竹上,發出清脆的聲音,香嚴突然省悟了,他向溈山遙謝説:「師兄當時如果對我說了,我哪有今天的開悟?」。有一次天快暗了,龍潭問德山:「天都快黑了,你怎麼還不回家啊?」,德山答說:「天色這麼暗,怎麼回去?」龍潭禪師就到屋裡面,點燃了一支蠟燭,拿出來交給他,德山正要接的時候,龍潭把燭火吹熄了,這時候德山禪師突然開悟了。

其實「頓悟」的過程通常要經過很多時間的「漸悟」,等到時機成熟了才會有恍然大悟的感覺,就像「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岑參)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