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念高中的時候, 大約每個月回家一次(請不要怪我, 那時候的我還無法了解父母親盼望子女回家的心情), 有時候會遇見念醫學院的大哥, 他總是會興高采烈(也帶點炫耀的)地跟我講述人體解剖學, 每次不等他講完, 我都會迫不及待的問他:「你現在看到的人是不是骨骼、肌肉、神經、內臟的集合? 那麼美麗是什麼?」, 他卻笑而不答。
後來我自己也念了醫學院, 第一次上完解剖學實驗之後的午餐, 我竟不敢吃肉, 心裡也出現了當時問大哥的那句話, 但是仍然找不到答案。後來我在念病理學的時候, 念到了許多疾病, 也看到了(「醜陋的」)病理圖譜, 心理面充滿了恐懼感, 當時不能了解的是為什麼有那麼多的疾病, 但是大部分的人卻都照常過日子, 而且都不在乎也活得好好的?
愛美是女人的天性, 愛看美女則是男人的天性: 希臘神話中的Eris(不和、混沌女神)因為沒有被邀請參加婚禮, 憤而丟下一顆上面寫著「給天下最美的女人」的金蘋果, 雅典娜、維納斯、希拉三位女神便請巴里斯從三位之中選擇「天下最美的女人」, 三位女神分別以戰功、海倫(希臘的美女)、王位等誘惑, 結果巴里斯選擇了海倫, 後來卻引起了特洛伊戰爭。
美麗是什麼? 有的字典上說是「漂亮」 , 但是漂亮是什麼? 那本字典卻又說是「美麗」, 因此希臘哲學家柏拉圖說: 「美即美自身」,每一個人都知道美麗是什麼, 但是卻無法對它下定義。 莎士比亞的「馬克白」中的三位女巫說:「美麗就是醜陋, 醜陋就是美麗」: 因為大家都知道稍有瑕疵的水晶才會折射更美麗的光線, 而美麗的天鵝也曾經是醜小鴨。「荷盡已無擎雨蓋, 菊殘猶有傲霜枝」: 菊花的美麗與芳香是嚴酷的冬天換來的。今年的諾貝爾生理醫學獎得主日本的山中(Yamanaka)伸彌在當整型醫生的時候, 他的笨手笨腳被他的同事嘲笑是「邪魔中(Jamanaka)」, 但是他卻以誘導幹細胞的基礎研究而得獎: 醜陋的技術卻孕育了美麗的發現。
莎士比亞的哈姆雷特在墓園看到從小看他長大的弄臣的遺骸的時候忍不住說:「這顆頭顱曾經掛著我不知親吻過多少次的嘴唇, 你的笑話現在在那裏? 你的嬉戲呢? 你的歌曲呢? 我將把你帶到女友的閨房, 請她化妝厚達一吋, 讓她開懷笑吧!」: 再美麗的化妝也不能掩蓋每個人有一天都會變成骨骸的事實。美國諾貝爾物理學獎得主理察費曼(Richard Feynman, 「你管別人怎麼想」的主人翁)有一位藝術家的朋友, 每次都嘲笑他不懂什麼是美麗, 因為當他看到一朵花的時候, 會想到那朵花的原子、量子以及基本粒子的物理運動, 但是費曼卻說他心目中的美麗是更深層(不膚淺)的, 因為他看到的是美麗的本質; 莎士比亞的詩:「美若再有真加給它溫馨的裝潢看起來要更美; 玫瑰花很美,但我們覺得它更美,因為它吐出一縷甜蜜的芳香」, 朱麗葉對羅密歐說:「名字是什麼? 玫瑰花如果不叫玫瑰花還是一樣的芳香, 羅密歐如果不叫羅密歐, 你的美麗的本質還是不會改變的」。
「美麗的事物是永恆的喜悅」(濟慈),現在當我看見美女的時候, 除了看見她 (脂粉下) 的外在美, 也看見了她(真實)的內在美, 美國女詩人艾米莉•迪金森(Emily Dickenson)說:「美與真共埋一處, 我們隔室長談, 直至青苔攀上我們的嘴唇, 並掩去我們的名字」:美麗需要真實妝扮, 假花不如真花。
以後當有人問我醫生懂不懂什麼是美麗的時候, 我會跟他說:「美即真, 真即美」(濟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