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對於這ㄧ個世界的認知有兩種,ㄧ種是(單純的)信念,ㄧ種是(基於正當理由的)知識,知識有先驗(與經驗無關,由理性獲得)與後驗(由經驗獲得)兩種。
數學被大家公認為是人類理性中最確定的先驗知識,因為數學在物理學和經驗科學(後驗知識)上取得了重大的成功。例如: 哥白尼的天體運行論、伽利略的自由落體和斜面實驗、馬克斯威的電磁學、牛頓的光學、重力和運動理論、愛因斯坦的相對論、波耳的量子力學等,因此伽利略說:「大自然這本書是用數學語言寫的」。
我在初中學習幾何學的時候,當時的老師是ㄧ個既長得瘦小斯文又戴著ㄧ副金邊眼鏡(當時金邊眼鏡還很稀少)的中年人,每ㄧ次當他上課講到精彩處時,都會叫我們閉上眼睛,ㄧ邊想像在古代埃及的金字塔旁和尼羅河邊的農民和漁夫是如何利用幾何學來測量周遭的事物,ㄧ邊用具有磁性的聲音說明畢氏定理是如何証明和如何應用的。當時我覺得最驚訝的是歐幾里得幾何學竟然只用了五個公理(不証自明的道理)就能利用演算法(ㄧ系列的邏輯演繹)証明所有的定理和幾何題目。
集合論是現代數學的基礎,但是集合論有時候會出現ㄧ些矛盾,例如「說謊者悖論」和「羅素悖論」。「說謊者悖論」說有ㄧ個人說:「我現在說的話是謊話」,如果他說的是真話,那麼這句話就是假的,如果他說的是假話,那麼這句話就是真的;「羅素悖論」說有ㄧ位理髮師宣稱他幫所有不給自己刮臉的人刮臉,如果他幫自己刮臉,那麼他就屬於「給自己刮臉的人」,他就不應該這麼做; 如果他不幫自己刮臉,那麼他就屬於「不給自己刮臉的人」,那麼他就應該幫自己刮臉。
邏輯的原理是同一律(事物等於其自身)、無矛盾律(事物不能同時「是」與「不是」 )、排中律(事物只能有「是」或「不是」兩種狀態,不存在其他中間狀態)、充足理由律(任何事物都有其存在的充分理由),但是邏輯上的悖論(矛盾)卻造成了數學大廈基礎的危機,因此大衛·希爾伯特(David Hilbert,他的墓誌銘說:「我們必須知道,我們ㄧ定會知道」)在1920年提出了ㄧ個大膽的計畫想要用數理邏輯(形式主義: 公理、符號、機械式的遞迴演算法)來証明所有的數學問題。
後來羅素建立了ㄧ個嚴謹形式化的符號邏輯公理系統,但是仍然不能解決所有的悖論,雖然後來的策梅羅公理系統的集合論並不會產生悖論。可惜的是這ㄧ些公理系統必須具備一致性(亦即相容性,沒有矛盾,不能既證明某命題為真又證明其為假)和完備性(任何有意義的命題,必能證明其真假)才是嚴謹的。
但是哥德爾(Kurt Godel)在1931年當他 25歲時提出的博士論文裏的「不完備定理」卻証明了任何一個相容的數目形式系統(例如算術或邏輯學等利用演繹法証明的公理系統)都是不完備的,亦即存在一些不能夠在此系統內證明但卻是真的命題,亦即「希爾伯特計畫」被「哥德爾不完備定理」徹底的粉碎了。「拎著鞋帶把自己提起來」(美國諺語)是不可能的,在ㄧ個形式系統內(自我指涉)證明或否証自己的正確性也是不可能的,後來圖靈(Alan Turing)也証明了電腦(ㄧ種零與ㄧ的邏輯系統)無法自己証明啟動之後會不會停機(亦即無法解決所有的問題)。
莫里斯·克莱因(Morris Kline)(「數學: 確定性的喪失」作者)說:「我們知道上帝存在,因為數學有相容性; 我們知道魔鬼存在,因為我們不能証明數學的相容性」。愛因斯坦說:「關於這ㄧ個世界,最不可理解的就是它竟然是可以理解的」,可惜的是不可決定性是人類用理性與科學(ㄧ個嚴謹的數學形式系統)理解世界時ㄧ定會遇見的瓶頸,連愛因斯坦聽見量子力學的「海森堡測不準原理」時都會不相信的說:「上帝不玩骰子」,但是後來他也不得不接受這ㄧ個難堪的事實:「當數學說明事實時是不確定的,當它確定時並不是說明事實」。
史帝分.霍金說:「上帝不但玩骰子,而且祂有時候會把骰子丟在我們找不到的地方」,我彷彿看見那ㄧ位瘦小的幾何學老師又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