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伯伯

我在當完內科總住院醫師那一年被派去美國阿肯色醫學大學生化學科做一年的基礎研究，有一次我去一家雜貨店買酒，老闆竟然叫我拿出護照來證明我已經超過二十歲了，那時候我覺得「看起來很年輕」這件事很令人生氣。

後來當了主治醫師，每次看病人的時候，總會被病人的子女叫「醫生叔叔」，那時候我聽到這樣的稱呼也覺得很生氣；但是不知道過了幾年之後的某一天第一次被叫「醫生伯伯」的時候還是覺得很生氣。

這種矛盾的反應表示一個人在年輕的時候總喜歡自己看起來顯得老成，例如羅大佑「童年」的歌詞：「什麼時候才能像高年級的同學有張成熟與長大的臉？」；相反的一個人一旦年長的時候總喜歡自己看起來顯得年輕，例如古羅馬的哲學家小塞涅卡説：「沒有人會感覺到青春正在消逝，但任何人都會感覺到青春已經消逝」。

又過了幾年之後的某一天第一次聽到大我三屆的同事被年輕的住院醫師叫「先生（日語）」，那時候我覺得很驚訝為什麼這麼年輕的同事會被叫代表年長而「德高望重」的「先生（日語）」，沒有幾年之後竟然輪到我被叫「先生（日語）」了，這時後我才突然警覺到青春已經趁我不注意的時候踮著腳尖悄悄的溜走了。

年輕是春天，春天是短暫的：「青春時代是一個短暫的美夢，當你醒來時，它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了」（莎士比亞）；春夢不喜歡留下痕跡：「人似秋鴻來有信，事如春夢了痕」（蘇東坡）。中年是秋天，雖然有「無邊落木蕭蕭下」（杜甫）的無奈，但是也有「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天階夜色涼如水，臥看牽牛織女星」（杜牧）的寫意，以及「秋色連波，波上寒煙翠」（范仲淹）的豁達。

我懷念被叫「醫生叔叔」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