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點點鄉村樂，一點點搖滾樂」

有一名病人因為嚴重嘔吐及起立性頭暈而入院，血鈉 136 mEq/L，血鉀 3.6 mEq/L，檢驗有代謝性鹼中毒，尿鈉 25 mEq/L，尿氯 11 mEq/L，住院醫師覺得很困惑。

他說：「教科書說血鈉小於 135 mEq/L 稱為低血鈉，血鉀小於 3.5 mEq/L 稱為低血鉀，尿氯小於 10 mEq/L 代表生理鹽水治療有效，那麼這位病人是否有低血鈉、低血鉀，以及生理鹽水治療是否有效呢？」我說：「如果是考試，那麼答案全部是否定的；如果是病人，那麼答案全部是肯定的。教科書沒有錯，病人更不可能錯，錯的是你的推理」。

邏輯教我們凡事只有兩種可能性：是與非、黑與白，以及「斯斯有兩種」（廣告）。教科書是黑白（明確）的，現實世界卻是彩色（模糊、或然率）的：很熱、有一點熱；很冷、有一點冷。血鈉 136 mEq/L 跟 134 mEq/L、血鉀 3.6 mEq/L 跟 3.4 mEq/L、尿氯 11 mEq/L 跟 9 mEq/L 的相差其實是在檢驗的誤差範圍內。

美國的拉特飛‧扎德於 1965 年創立了「模糊理論」（他說：「我的水晶球是模糊的」），如今應用在傻瓜相機的自動對焦裝置、洗衣機的流水量控制器、冷氣機的溫度調節、地下鐵的全自動駕駛系統、氣象預報、客戶喜好的預測、垃圾電子郵件的篩選、人工智慧、醫學診斷等領域。難怪（與牛頓同時發明微積分的）萊布尼茨說：「大自然不喜歡跳躍」。

代謝性鹼中毒時，血液重碳酸增加，超過腎小管（近端吸收 85%，亨利氏環粗上行支吸收 10%，集尿小管吸收 4%）的吸收能力，腎小管管腔中的重碳酸（帶負電）抑制了鈉（帶正電）的吸收，但是尿氯（帶負電）不受影響，因此低血量只能用尿氯評估。尿氯小於 10-25 mEq/L 代表生理鹽水治療有效，尿氯大於 25-40 mEq/L 代表無效。

在其他的情形下，尿鈉 < 10-25 mEq/L 代表有效血液容量（動脈血液容量）不足。例外：利尿劑、極度低鹽（每天小於 1-2 公克）飲食、腎臟病（急性腎絲球腎炎、急性腎間質腎炎、嚴重慢性腎臟病、兩側腎動脈狹窄）、敗血症、泌尿道阻塞、肌紅素尿、血紅素尿、藥物（X 光對比劑、 CNI）、移植腎的急性排斥。

「我帶有一些鄉村音樂的氣習，而我有一點點的搖滾味，我不知道這樣是好還是不好，但我知道我很喜歡這樣」（奧斯蒙兄妹：「一點點鄉村樂，一點點搖滾樂」）。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台煙雨中」（杜牧）和「霧來了，踏著小貓的碎步。他弓起腰蹲著，靜靜地俯視海灣和城市，又往前方飄遠」（美國詩人卡爾·桑德堡的詩，馮至譯）令人想起美麗的風景，因為模糊是美麗的。

醫學診斷是模糊的，就像是戴著面紗的阿拉伯女人和白居易「琵琶行」中「猶抱琵琶半遮面」的歌女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