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中國的師父在教徒弟時,總被認為要留一手,甚至有「師父帶進門,修行靠自己」的說法。
唐朝的玄奘在印度留學 17 年,有一次一位外道問僧團:「見道是什麼境界?」「看不見任何事物,也沒有能被看見的任何事物」「既然如此,如何知道你已經得道了呢?」印度的僧團無人能答,只有玄奘回答說:「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外道語塞。因此禪宗的師父永遠都不會告訴學生答案:有一個學僧問石頭禪師:「如何是祖師西來意(佛法大意)?」「你去問外面的柱子」「學生不了解」「你不了解,我更不了解」。
我在當內科住院醫師時,遇見ㄧ位對我們很嚴格、對病人卻很溫柔的教授。每當遇見腎功能異常、多尿、少尿或尿液異常的病人,他都會要求我們待在床邊仔細做問診、理學檢查、觀察病人的症狀和排尿的情形。
有一次一位 80 歲的歐吉桑因為急性腎衰竭(現在稱為急性腎傷害:AKI)而入院,他有低血壓、少尿、水腫、呼吸困難。當時的治療是靜脈輸液、升壓劑、利尿劑等,他每天都會依據病人的情形教我們如何調整治療。但是當我們問他為什麼做那些決策時,他卻說不出來,當時我以為他是藏私不肯教。後來輪到我當了資深的主治醫師,有一次我的住院醫師問我同樣的問題,想不到我的回答跟那位教授竟然一模一樣。
AKI 是急/重症及敗血症病人一個常見且重要的併發症,這些病人的治療目標是利用輸液治療、升壓劑維持平均動脈壓(MAP = 1/3 SBP + 2/3 DBP)65-70 mmHg。
靜脈輸液的首選是晶體輸液,例如:生理鹽水、乳酸林格氏液,尤其是後者可能可以改善 AKI 及代謝性酸中毒。如果已經使用了大量的晶體輸液,可以使用白蛋白輸注。若輸液無法達成目標,則加上升壓劑,其首選是 norepinephrine(心跳慢的病人考慮用 dopamine),若無效則改用 epinephrine、vasopressin、dobutamine。
已知低血量會惡化腎功能,而且尿量小於 0.3-0.5 mL/kg/h 是診斷 AKI 的條件之一,再加上以前的觀念認為充足的血量對腎臟是好的,因此輸液治療一個最常見的迷思是「愈多愈好」以便維持尿量正常。但是這種做法卻造成許多病人高血量(AKI 病人比較容易體液過量:水腫、心衰竭)以及增加死亡率。因此臨床指引建議尿量並不是治療的目標。
最近醫界更發現過度輸液會造成充血性腎衰竭而惡化 AKI。要注意的是雖然利尿劑能用來治療過度輸液以及少尿性 AKI 造成的體液過量及充血性腎衰竭,卻不能預防 AKI。
針對敗血症合併低血壓或是血清乳酸濃度大於 4 mM 的病人,臨床指引建議靜脈輸液的速度是第一小時 30 mL/kg,之後再依據個人的輸液反應性來調整。靜態的評估(生命徵象、尿量、CVP、IVC 直徑、乳酸等)並不能預測輸液反應性,動態「被動抬腿試驗」時的每搏心輸出量(實時間心輸出量)上升大於 10-13% 和伐氏操作(持續的閉氣用力)10 秒時的(動脈導管)動脈壓變化大於 52% 則是輸液反應性最好的指標。
朱銘原本是傳統木雕師,後來在楊英風門下學習了八年,在他依依不捨要離開時,老師教他全部忘掉所學,終於使他成為最有名的雕刻大師,沒有成為「楊英風第二」。「教育就是當你離開學校以後忘了所有學到的之後還記得的事」(愛因斯坦)。
「醫學是不確定的科學和或然率的藝術」(威廉.歐斯勒):照顧病人需要用科學和藝術,可惜「藝術不能學習,只能修行」(朱銘)。照顧 AKI 病人是智慧,可惜「知識能教,智慧卻不能」(赫曼.赫塞)。為什麼老師不肯教?不是不肯教,是因為藝術和智慧都不能教。
戰國時代的宋玉曾經如此讚美ㄧ個美女:「東家之子, 增之一分則太長 ,減之一分則太短 ,著粉則太白,施朱則太赤」,這就是藝術,因為美麗並沒有ㄧ個精確的定義。既然體液正常也沒有ㄧ個精確的定義,那麼照顧 AKI 病人的秘訣是什麼呢?有點濕、又不會太濕;有點乾、又不會太乾。
唐朝道林禪師住在一棵老松樹上,時人稱「鳥窠禪師」。有一次詩人白居易問他:「如何是佛法大意?」「諸惡莫作,眾善奉行」,白居易很失望地說:「這個道理三歲孩兒也知道」「三歲孩兒雖道得,八十老翁行不得」。
那麼 AKI 病人靜脈輸液的秘訣是什麼呢?「答案很長,我準備用一生的時間來回答」(「人間四月天」),但是有一個簡單的道理是「維持病人體液正常」:避免輸液不夠、避免過度輸液。
這個三歲孩兒的道理,我準備用一生的時間來參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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