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剛當上實習醫師時,身上穿著白袍、掛著聽診器、桌上擺著「哈理遜內科學」,內心充滿自信。等到真正處理病人的問題時,卻手忙腳亂,覺得以前書上學的和老師教的似乎都派不上用場。
後來我當內科住院醫師時,遇見一位很聰明、很嚴格的教授,在他的指導下,我才逐漸入門。當時我以為那位教授的口袋裡藏著醫學密笈,但是並不輕易傳人(元好問:「鴛鴦繡了從教看,莫把金針度與人」)。
這是因為書上學的和老師教的都是醫學科學,但是照顧病人需要的是科學和藝術(「醫學是不確定的科學和或然率的藝術」(威廉.歐斯勒),偏偏「藝術不能學習,只能修行」(朱銘)。學習靠的是努力,修行靠的是智慧,然而「知識能教,智慧卻不能」(赫曼.赫塞),亦即「師父帶進門,修行靠自己」。
從小我就對武俠小說和電影中的修行很著迷。我在唸大學時,有一次去參加了佛光山的「大專佛學夏令營」,親自體驗修行的生活,才知道那是很辛苦的:暮鼓晨鐘、叢林清規(行、住、坐、臥都有一定的規矩)、透早念經(天色尚暗)、過午不食、早睡早起。連作夢都會夢見佛經(武則天寫的「開經偈」:「無上甚深微妙法,百千萬劫難遭遇;我今見聞得受持,願解如來真實義」),就像「三更有夢書當枕」(琦君)一樣,原來修行就是無時無刻不在該境界中。
達賴喇嘛說:「入門的禪修就像軍事訓練一樣的嚴格。看看芭蕾舞者吧!她們不也是同樣有嚴格的訓練嗎?」、「修行是一個修剪的過程,當你把不必要的部份都修剪了以後,你會發現剩下的只有你自己清淨的自性:只有你自己能幫助自己」。當時教的修行方法是「六度波羅密」:布施、持戒、忍辱、精進、禪定、智慧,基本精神是「空」。
「空」是什麼?「廬山煙雨浙江潮,未到千般恨不消。及至到來無一事,廬山煙雨浙江潮」(蘇軾)。不懂的時候「看山是山,看水是水」,懂的時候「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覺悟的時候「看山還是山,看水還是水」。
道樹禪師的寺與道士的觀為鄰,道士每天變一些法術來擾亂,把僧眾都嚇跑了,只剩下道樹。有人問禪師說怎麼能勝過道士的法術,禪師說是用「空」。因為法術是有限的,「空」卻是無限的。
有人向南隱禪師請示佛法, 禪師在茶倒滿杯子時仍繼續的注入, 學生忍不住說道:「師父!茶已經滿出來了,請不要再倒了」「你就像這隻杯子一樣, 心中充滿著想法,你如不事先將自己心中的杯子空掉,叫我如何對你說法?」,難怪蘇格拉底說:「認識自己的無知,是一切認識的起點」。
另外有一次我參加了台中市中台神學院舉辦的「大專院校夏日英語計畫」,除了上課要講英語以外,下課時也規定ㄧ律要用英語,我本來覺得很不習慣,但是ㄧ個月之後我卻驚訝地發現我竟會開始用英語作夢,原來這也是一種修行。
實習醫生(intern)是躲在貝殼裡的「銀蛋」,「看看這一些少年吧!這個世界是他們的貝殼,他們相信他們是注定要偉大的,他們的眼睛充滿著希望」(電影「春風化雨」),「一隻鳥破蛋而出,蛋就是牠的世界:想要重生的人必須要先破壞他的世界」(赫曼·赫賽),「生命的本質是在於不斷地自我超越」(尼采)。
「銀蛋」破蛋而出就變成了「鴨子」(R:住院醫生),他努力學習照顧病人上「先知先覺」的能力(蘇軾:「春江水暖鴨先知」)。當ㄧ隻鴨子在水裏悠閒的前進時,牠的兩隻蹼正在水面下努力地划水。
見ㄧ群野鴨子飛過,馬祖道ㄧ問百丈懷海:「是什麼?」,「野鴨子」,「去那裏?」,「飛過去了」, 馬祖便用力扭了百丈的鼻子,回去後百丈忍不住哭了。同學問馬祖為什麼,馬祖說: 「他已經會了」,同學再問百丈,百丈便笑了。同學們都大惑不解,於是百丈說:「剛才哭,現在笑」。隔天馬祖尚未上課時,百丈就捲蓆要走人了。馬祖問他為什麼,百丈說:「我的鼻子已經不痛了」。
當鴨子的修行到達「野鴨子飛過去了」以及「鼻子已經不痛了」的境界以後,他就會變成「很有智慧、很嚴格」的主治醫師(VS, very smart,very strict ),就像「功夫熊貓」裡的狐狸師父一樣。
「功夫熊貓」裡的師父說:「我並不是想把你變成我,而是想把你變成你自己」。師父可以把所有的功夫教給熊貓,卻不能教他神龍密笈:因為神龍密笈是空白的,要靠熊貓自己去寫。鵝老爹說:「私家湯的絕密食材,就是什麼都沒有。要讓一件事變成特別,首先你必須要相信那是特別的」。
「回憶照亮了我內心的角落,那些朦朧如水彩一般的過往回憶」(「往日情懷」)、「試著回憶美好的九月,那時你曾是一個稚嫩、少不更事的懵懂小子」(「試著回憶」)、「有一天,當我們年輕時,唱起了春之歌,那音樂是多麼動人。我們笑過,我們哭過」(「翠堤春曉」)、「我們曾以為它永遠不會結束」(「曾有那麼一段日子」)。你努力過、你修行過,如今你已經是師父了。
你要對「功夫熊貓」說:「醫學密笈是空白的,要靠自己去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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