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部分的大學都是由老師(teacher)在大講堂為一大群學生「傳道、授業、解惑」(韓愈)。
醫學院的學生在醫院見習、實習時,則有指導者(tutor)和誘導者(facilitator)在小組討論時幫助他們學習,還有幫助他們「修行」(在日常生活中隨時用心學習)的先生(せんせい),亦即導師(mentor)、大師(maestro)、道行高深的師父(master)。
禪宗五祖命不識字的惠能到後院砍柴、踏舂米碓,八個月後才在半夜三更以袈裟遮圍為他講金剛經,惠能聽到「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時便徹悟了,後來五祖把衣缽傳給他成為六祖。
「空手道小子」中的師父說:「空手道的秘密在心智,不是在手腳」、「沒有壞學生,只有壞老師:老師說、學生做」。但是在前幾週,師父卻不教他拳腳功夫,而是與他約定「我教、你學,永遠不要問。第一件事:替這輛車子洗車、打蠟」。
我在當銀蛋(intern:實習醫生)時,醫院規定要親手做血液、尿液、糞便常規檢查,親手幫病人抽血、打針,即使是半夜入院的病人。只能做,不能問。
當我變成了鴨子(R:住院醫生)以後,遇見一個對我們很嚴格、對病人卻很溫柔的教授。他教我們要在床邊仔細問診、觀察和檢查病人。每當遇見腎功能異常或尿液異常的病人時,他都會叫我們詳細紀錄病人的飲食和排尿情形。只能做,不能問。
他說:「老師會錯、教科書會錯,但是病人永遠不會錯」。如今這些常規檢查都是檢驗室做的,抽血、打針、紀錄飲食和排尿都是護士做的。
銀蛋與鴨子會有疑問是正常的,因為乍看之下,砍柴、踏舂米碓不是佛法,替車子洗車、打蠟不是功夫,常規檢查和紀錄病人的排尿也不是高深的醫學,但是這一些都是類似中國武術入門訓練中站穩馬步的基本修行功夫。這種紮實的訓練,幫助我在獨當一面時能夠精準地評估病人複雜的病情。
許多醫生在拿到醫師執照以後,自以為已經是一個無所不能的高手了。但是電影「空手道小子」中的師父說:「執照永遠不能取代眼睛、耳朵、頭腦」。
「功夫熊貓」裏的神龍密笈是空白的,要靠熊貓自己去寫:「你真正的力量來自於你最好的部分:你是誰?你最擅長的是什麼?是什麼造就了你?」、「我是一個熊貓的兒子?我是一隻鵝的兒子?我是一個學生?我是一個老師?以上皆是」。
電影「禪」描述日本的道元禪師在宋朝中國留學時,問天童山阿育王寺的煮飯老和尚﹕「如何是辦道?」「何事不是辦道?做好理會齋粥等日常雜事就是辦道」,日後他把曹洞宗帶回了日本。人們問他從中國學了什麼回來,他說:「無一毫佛法,只學到了眼橫鼻直(本來面目)」。醫學的本來面目就是常規檢查和病床邊的問診、觀察、檢查。
「我無怨無悔,好的也行,我欣然接受 ,壞的也罷,我全無所謂。我的哀傷,我的快樂。付出代價了,因為我的生命,因為我的喜悅」(愛迪·琵雅芙)。
我無怨無悔,因為「有一天,當我們年輕時」(「翠堤春曉」),有一顆銀蛋和一隻鴨子曾經學到了眼橫鼻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