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0月3日 星期三

聰明的教授

有一次一個門診的老歐巴桑很認真地問我:「高血壓能不能斷根?」,我說:「不能!」,她帶著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看著我。

我在大學唸神經解剖學時,台大的鄭聰明教授經常會用生動的講解和比喻,用彩色粉筆在黑板上畫出ㄧ幅ㄧ幅傳神的解剖圖。

他要求我們要有獨立思考和在不確定下做決策的能力,因為他說醫生是醫療團隊的領導者,就像船長ㄧ樣。有一次他說以後碰到高血壓時,要永遠記得交感神經是造成高血壓的一個最重要的因素,因為(降血壓藥物發明之前的)交感神經切除術以及交感神經抑制劑都能治療高血壓。

交感神經抑制劑包括神經節阻斷劑(現在已經不用了)、 α 阻斷劑、β 阻斷劑等,但是這一些藥物的效果/副作用比並不好,因此並不被建議當成首選的藥物。

自律神經分為交感神經(促進性)和副交感神經(抑制性):交感神經源自胸/腰脊髓,在脊柱兩旁形成神經節;副交感神經源自腦幹/薦脊髓,在臟器表面形成神經節。大部分的血管平滑肌內只有交感神經,而沒有副交感神經。交感神經的節後神經元分泌正腎上腺素,副交感神經的節後神經元分泌乙醯膽鹼,但是二者的節前神經元都是分泌乙醯膽鹼。

腎臟的神經源自 T11-L3 的脊髓(交感)神經及副交感神經形成的腎神經叢。交感神經有傳入(由腎臟傳到神經)、傳出(由神經傳到腎臟)兩種。

美國的小羅斯福總統(1882-1945)有高血壓,當時世界上並沒有降血壓藥物,他於 63 歲時死於腦溢血。第一個降血壓藥物(利尿劑)在 1958 年被發現,後來陸續有一些降血壓藥物被發現。1967 年的 VA Co-operative 臨床試驗首度證明控制高血壓能預防心血管疾病及中風。但是至今仍有高達一半的高血壓病人血壓控制不良。

2011 年的 Symplicity HTN-1(簡單)臨床試驗發現使用導管的「腎動脈交感神經燒灼阻斷術(RDN)」能治療(藥物治療效果不佳的)頑固性高血壓。但是這只是一個沒有隨機分配、沒有對照組的概念驗證試驗。2010 年的 Symplicity HTN-2 隨機分配臨床試驗發現 RDN 能治療頑固性高血壓。但是這是一個開放式(沒有盲性)的研究,其結果可能會受到病人主觀意識及行為的影響。

2014 年的 Symplicity HTN-3 (N = 535)單盲性(病人不知道自己屬於實驗組或是對照組,但是實驗者知道其分組)隨機分配臨床試驗發現 RDN 治療頑固性高血壓(沒有腎動脈狹窄)是無效的。

2018 年的 SPYRAL HTN-ON MED(螺旋)單盲性隨機分配臨床試驗發現 RDN 能治療頑固性高血壓(SBP 降低 6.8 mmHg,這個程度跟一般的降血壓藥物一樣)。但是這只是一個概念驗證試驗,人數很少(N = 80),沒有事先計算統計檢定力,而且服藥遵從性只有 60%。

SPYRAL HTN-ON MED 跟 Symplicity HTN-3 試驗是不同的:血壓比較低(SBP 160 vs. 180 mmHg)、排除了單純收縮性高血壓的病人、使用新型導管(四個電極/同時燒灼 vs. 一個電極/順序燒灼)、有經驗的操作者 vs. 經驗不多的操作者、有檢查服藥遵從性 vs.  沒有檢查。

那麼 RDN 是否真的能治療頑固性高血壓呢?這個問題的答案我們只能等待正在進行的 SPYRAL HTN Pivotal(N = 433)單盲性隨機分配臨床試驗的結果了。

高血壓是一個既簡單又複雜的疾病:簡單到連一個實習醫生都能診斷和治療,複雜到沒有人知道它的致病機轉,也沒有人能根治它。甚至複雜到「簡單」和「螺旋」這兩個臨床試驗的結果互相衝突。

德國的伊莉莎白·諾依曼於 1974 年提出「沉默的螺旋」說:「個人意見會受到同儕或是社會的影響,當發現自己的意見屬於少數時就會選擇沈默,於是少數派的聲音愈來愈小,多數派的聲音愈來愈大」。「一個科學理論不是因為正確才被接受,而是因為反對它的人都死了,新的世代已經習慣它了」(德國物理學家普朗克)。

「只有釣魚的人能知道什麼是詩人說的《記憶裡時間的ㄧ個點》,那就是當永恆被壓縮成一個瞬間時,整個世界突然變成一尾魚,但是那尾魚卻不見了。我將永遠記得那個臭小子」(電影「大河戀」)。

或許根治高血壓只是一個夢想罷了:「一個人做夢只是夢想,許多人做夢則會成為現實 」(「少年 Pi 的奇幻飄流」)、「到不了的地方都叫做遠方,我一直嚮往的卻是比遠更遠的地方」(「魔法公主」)。

我又想起了那位聰明的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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